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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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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醒

相裏松睡了長長的一覺。

一片混沌黑暗之中,飛來一只泛著微光的淡綠色靈蝶。

靈蝶花紋細致,雙翅大且軟,飛來時姿態緩慢優雅,相裏松只盯著它看,直到它緩緩落在他的鼻尖。

他的五感在逐漸恢覆。

他看清了靈蝶的觸角和每一條花紋,甚至那能感受到靈蝶落在他鼻尖的那處帶著一點微涼,還有一絲雨後泥土的氣味。

像是穿過綿綿細雨而來。

靈蝶短暫駐足,它抖抖觸角,又張開翅膀,離開了相裏松的鼻尖,要往更遠更深的暗處飛去。

相裏松下意識擡手去抓。

這一抓,靈蝶的身影倏然消失,而他眼前露出一線天光,他把自己從虛無的混沌之中拉了出來。

一時間恍如隔世。

耳畔響起的是淅淅瀝瀝的雨聲,鼻尖縈繞的是淡淡的藥香。

他有些遲鈍的擡眼去看。

松原正坐在他床前,捋著編了小辮子的胡子,笑瞇瞇地望著他。

“醒啦?”

松原法力純厚,簡簡單單一句話,是夾了清心咒說出來的。

相裏松只覺如沐春風,連外頭的雨點都像是被風吹到了臉上,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。

“仙尊!”

相裏松掙紮著坐起,但有些困難,他在棺材裏躺了不少時日,四肢有些僵硬。

松原扶了他一把:“不著急,你還有傷呢。”

相裏松急道:“不!我上次從陣裏出來,腦子不清醒,隨便打了一掌,好像是打到您了,我還沒有跟您道歉。嚴重嗎?是不是傷到您了?”

松原拍拍他的肩頭:“我好歹活了這麽些年,要是還受不了你那一掌,豈不是白活了?更何況,你又沒有用全力,我知道你的難處,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,怎麽會怪你呢?”

相裏松垂頭:“仙尊,我這段時間渾渾噩噩的。我只記得,是......是師尊把我從歸墟裏帶了出來......”他看了看四周,“她去哪兒了?”

話音剛落,門外就有人回答:“就知道惦記你師尊,怎麽不惦記我們啊?”

相裏松循聲去看,只見是江逢春、葉淩波和蕭冉歸三人。

其中葉淩波端著一碗漆黑的湯藥。

三兄弟走上前,都面帶笑意,葉淩波把藥遞到他面前:“喝了吧,你的傷還要調理一段時間。”

相裏松楞楞點頭:“哦,謝謝二師伯。”

他倒是不怕苦,三兩口就將一大碗苦藥喝了個幹凈。

松原很滿意:“嗯,比靈靈強多了,她小時候生病,打死不肯喝藥,你這些師伯連哄帶勸都不行,最後,還是被清鹿捆了手腳,捏著鼻子灌下去的。”

相裏松聽了這話,更想知道酈嬋君去了哪兒。

他轉頭看向江逢春,剛吸了一口氣,就被江逢春打斷——

“好了好了,我知道你想問什麽。別著急,換了藥再說。”

幾人說話的時間,蕭冉歸已經掏出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藥瓶子。

相裏松右眼的紗布被輕輕揭開,取下。

他已經習慣了一只眼睛視物,右眼原先會時不時疼痛,那是因為欲魔寄生在了裏面。

後來他狠心剜目,便更痛了。

現在反而一點感覺都沒有了。

他感受到蕭冉歸用藥膏在他眼眶裏塗塗抹抹,只覺得有些冰涼。

對面的葉淩波替他疼似的齜牙咧嘴:“阿松,真不疼?他摳你眼珠子呢。”

相裏松:“不疼啊。”

蕭冉歸面無表情,大力上藥:“他當然不疼,這小子下手太狠,眼球經絡幾乎全斷了,又沒有及時處理,差一點就壞死了。”

相裏松尷尬地扯了扯嘴角:“三師伯,您的醫術比我高明,我這右眼還能治好嗎?可是欲魔......”

江逢春:“你不用擔心欲魔,一切都結束了,你只需要好好治療。”

相裏松左眼的眼珠轉了轉,轉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臉上,他們都沒有要告訴他完整經過的意思。

相裏松只好識趣地不再問。

松原嘆氣:“阿松啊,你要和你師尊多學一點。他們仨人都壞,既然不告訴你,你就死纏爛打去問嘛,他們還能腆著老臉真不說啊?”

江逢春:“太師叔,您不要添亂。這是靈靈安排的!”

相裏松的左眼亮了亮。

蕭冉歸上完了藥,重新裹好了紗布。

松原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:“行了,阿松醒了,我也就放心了,我要去看看那條小蛟龍,淩波,你陪我去吧。”

葉淩波很乖覺,他囑咐相裏松:“那我陪太師叔去了,阿松,你好好歇息,是不是不能吃什麽辛辣的東西?”

蕭冉歸:“好了,阿松的醫術比你好,他知道該忌口什麽。我也走了,我得回去配藥。要是治不好你的眼睛,我這招牌就砸了。”

相裏松一一送走了三人。

最後只剩江逢春,他正慢悠悠地品茶。

“掌門師伯......”

相裏松剛開了口,江逢春就伸出一攔:“嗯,我知道你要問什麽。你師尊有東西留給你。”

一個木盒子,上頭的花紋十分簡單。

不是方丈山的東西,可是很眼熟。

江逢春把盒子推到他面前:“她讓我把這個交給你,說裏面的東西,你看了就會明白。”

說罷,江逢春站起身來,留下半杯茶,順了一塊糕點:“我的任務也完成了,走了。”

房間裏恢覆寂靜。

只剩下相裏松抱著木盒,聽著窗外雨聲,遲遲不敢打開。

他想起了這個木盒的來歷。

那時他們遇見鮫人之前,在集市上看見的。

酈嬋君隨便拿起來晃了晃,他就過去付錢買下了。

只不過他們買的東西太多,這個盒子就跟其餘東西堆在一起,忘在他乾坤袋的角落裏了。

相裏松有些緊張,連這個都被翻出來,那酈嬋君一定把他的乾坤袋翻了底朝天,他小心翼翼收起來的東西。

她也一定都看見了。

相裏松感到心臟瘋狂跳動。

甚至鼻尖都在往出冒汗。

他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。

大約是從分出一半心臟放到酈嬋君胸腔的時候開始的,他的心和她一起跳動。半顆心,與另一半緊密聯系。所思所見所想,悲歡喜樂,全都從另一半而來。

相裏松顫抖著手,捂上了自己的胸口。

那裏不疼不癢,但裏面卻如同春雷震震。

一顆完整飽滿的心臟就在裏面跳動。

她甚至還給他補了心。

相裏松呼吸急促,手指撥動木盒上的搭扣,打開了它。

那裏面只放著一個乾坤袋。

是他的那個。

相裏松忙不疊打開來看。

裏面的東西少了很多。

酈嬋君把他們在集市上買的物件兒都取了出來,如今,那裏頭只裝著,一支銀蝶簪,一幅卷軸畫,還有一個包袱。

相裏松先是取出簪子,那簪上銀蝶振翅欲飛,翅膀扇動一下,心臟跳動一下。

他接著拿出包袱。

解開,裏面是兩件嶄新的喜服。

準確地說,是其中一件嶄新,而另一件,是被補過的。

被洗得幹幹凈凈,補成了原來的樣子。

相裏松感到喉頭一陣氣血上湧,他的喉結快速滾動,伸出去撫摸那兩件喜服的紋路,想要知道在補喜服時,那人的心情。

然而喜服是冰冷的,他撫摸半晌,最終重新疊好,放回了包袱裏。

最後,是一副畫。

相裏松想過木盒裏可能會是一封信,但沒有想到酈嬋君只字片語都沒有留給他。

卷軸徐徐展開。

這畫工筆質樸,沒有什麽美人花鳥,只有是一座小木樓,坐在山腳之下。

相裏松認得。

他緊緊盯著,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。

可什麽都沒有,好像只是一幅普通的畫而已,連落款都沒有。

他有些失望,不明白酈嬋君留下這幅畫是什麽意圖。

或許是他太笨了。

他微微嘆氣,準備把畫收起來。

誰知不小心碰翻了江逢春留下的半杯茶,茶水直直潑在了畫上,暈出一大片淡褐色的痕跡。

相裏松急忙補救,指尖掐了去汙訣,剛碰到那塊汙跡,整幅畫卻忽然之間變了樣子,茶水痕跡快速擴展,覆蓋了一整個畫面,而後平地生了波瀾,這半杯茶好似讓畫泡進了水裏。

相裏松看著那一圈圈的波紋漣漪。

他伸手去摸,這一摸,整只手就陷了進去,還不等他反應過來,一股強大的吸力就將他整個人扯進了畫中。

天旋地轉間,他已經來到木樓前。

相裏松登時明白過來。

這畫,是酈嬋君創出來的一方秘境。

他此時站在木樓跟前,只見周圍景象栩栩如生,跟他之前見過的別無二致。

周遭狂風四起,而天邊滾滾黑雲,隱隱有悶雷傳來。

面前的小木樓只映出些昏暗的燈光,裏頭似有人影。

相裏松擡腳進去。

裏面果然有人。

看著背影,是個男人,披著長發,跪在粗長的蠟燭之下,蠟油一滴滴落在他面前。

相裏松腳下無聲,越看越覺得眼熟。

他快速走近。

記憶潮水一般湧來。

跪著的人失去一目,雙手接了燭淚。

那是他自己。

這個場景,出現在欲魔最後編織出來的幻境中,極其真實。

若不是酈嬋君來救他,他只怕要永遠沈在其中。

相裏松看向一扇房門,他記得,酈嬋君就在裏面。

他加快腳步,急往那裏沖去。

手剛觸到房門,人就已在其中。

酈嬋君就坐在桌前,燭豆小小,她支著腦袋淺眠。

相裏松躊躇,要放緩腳步走過去時,屋中卻忽然起了大霧,他拼命揮散也無濟於事。

直到那霧自行散開,他才看見屋中多了一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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